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沈天浩

反轉，反轉，再反轉。AC米蘭與科莫原定于明年2月8日在澳大利亞珀斯舉辦的意甲“海外賽”，在過去幾個月里一直吸引著人們的目光，最終卻落得一場空。當地時間12月22日下午，意甲聯盟和西澳大利亞州政府發布了一紙聯合聲明：“原計劃在珀斯舉辦的歐洲頂級聯賽史上首場海外正式比賽，在意甲聯盟與西澳大利亞州政府的共識下已被取消。雙方之所以作出這一決定，是因為存在無法控制的財務風險、審批條件過于嚴苛，以及一些不在雙方掌控范圍內、于最后時刻出現的復雜情況。”

海外賽構想從何而來？

先來回顧一下事件前情。由于米蘭-科爾蒂納冬奧會的開幕式將會于2月6日在圣西羅球場舉辦，AC米蘭-科莫這場原定于2月8日進行的聯賽，無法按期在原地舉行，“海外賽”的構想很快被擺上臺面，并得到了多方支持：意甲聯盟長期苦于意大利足球在海外的影響力衰退，認為主動“出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決這一問題，且近年來已經在紐約和迪拜開設了兩個海外辦公室；AC米蘭和科莫都是意甲外資球隊的代表，且在品牌營銷與商業價值開發層面很下功夫，自然也將海外賽視為一個契機。

經濟層面上，這場海外賽的價值約為1200萬歐元，其中的300-400萬將會用于組織本場比賽，包括兩隊及相關人員的差旅費，剩余的800-900萬則屬于各家俱樂部，本來作為“主隊”的AC米蘭將會拿到最大的一部分，“客隊”科莫其次，其余18支球隊也有份。就這樣，計劃得到了意甲各隊的支持，但這并不意味著其它球隊都愿意以主角的身份參與其中：據足球財經網報道，國際米蘭主席馬羅塔就拒絕了意甲聯盟早先邀請國米去珀斯踢比賽的提議，理由是藍黑軍團的賽程非常緊湊。

對于意甲聯盟和計劃中的參賽雙方，珀斯并不是一個隨意的選擇。AC米蘭已經連續兩年夏天在這里踢了友誼賽（2024年對陣羅馬，2025年對陣本地球隊珀斯光榮），并順便在當地成立了球迷俱樂部。米蘭和科莫的管理層，都相信用新思路可以玩轉并改變意大利足球，科莫也在海外賽構想成型后，發布了一份官方聲明，內容非常“典型”：

“我們明白，這趟旅程可能意味著放棄便利、舒適與慣例。但有時犧牲是必要的，不是為了個人利益，而是為了更高的目標，為了成長，為了整個聯賽的生存。現如今，意甲的國際轉播收入僅為英超海外收益的十分之一，這種失衡使英格蘭俱樂部在財政上占據巨大優勢，使他們能夠留住球星、吸引頂級人才，并不斷擴大其全球影響力。我們希望讓意甲重返上世紀90年代的輝煌——當時意大利足球是全世界最受關注、最受尊敬、也最受喜愛的聯賽。”

球員叫苦，球迷叫罵

差不多同期，西甲聯盟也展開了他們的海外賽計劃，試圖將聯賽第17輪比利亞雷亞爾對巴薩的比賽，移師美國邁阿密的硬石球場。對于這兩場海外賽，歐足聯起初持明確反對態度，卻在10月初發表了一紙不情不愿的聲明，標題：《歐足聯重申反對在海外舉辦國內聯賽》，正文中卻寫道：“歐足聯執委會經過慎重考慮，決定在特殊情況下破例批準西甲和意甲的兩個海外辦賽申請。”諷刺的是，歐足聯將其視為絕對的例外情況，意甲聯盟卻將珀斯的海外賽看做一個商業計劃的開始，并明確表示希望讓旗下賽事持續出海。

在意大利和西班牙，海外賽都引發了激烈的反應。米蘭隊長邁尼昂直言：“人們過分關注經濟利益，卻忽視了比賽的意義與球員的目標。我們因此失去了一個主場作戰的機會。”拉比奧則在接受《費加羅報》采訪時表示：“這完全是瘋了。讓兩支意大利球隊飛到澳大利亞去踢一場聯賽，這太荒謬了。大家整天談論賽程與球員健康，可這一切看起來都毫無邏輯。”這樣的態度，遭到了意甲聯盟CEO德西爾沃的強烈回擊：“拉比奧和他的百萬富翁同事們，都忘記了他們的收入來源——踢足球。他應該尊重自己賺到的錢，并更加包容他的雇主——AC米蘭同意并推動了這場海外賽。”

兩隊主帥阿萊格里和法布雷加斯，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對海外賽的計劃表達了反對。米蘭本賽季將重奪歐冠資格作為必須完成的目標，并保有聯賽爭冠的希望，科莫則展現出了歐戰級的競爭力——從競技層面上，在本土正常備戰這場聯賽，肯定比遠赴珀斯要方便得多。抗議同樣來自球迷們：10月19日，科莫主場對陣尤文圖斯賽前，球迷們在看臺上打出橫幅：“意甲聯盟，對珀斯張開雙腿”（Lega Italiana, a gambe aPerth）。“張開”（Aperte）和“在珀斯”（a Perth），在意大利語里非常相近。科莫球迷們還將字母“E”替換成了歐元符號，并為此收到了一筆150歐元的罰款。

FIFA限行，亞足聯使絆

當時，意甲聯盟還在等待來自各個相關機構的綠燈，海外賽的前景也因此一直被蒙在不確定性之中。12月上旬，各大媒體紛紛報道意甲“出海”前景成疑：意甲聯盟需要接受一系列苛刻條件，包括比賽不能以意甲賽事的名義進行活動宣傳，且必須使用來自亞足聯的裁判，來代替意大利國家裁判委員會的同事進行執法。現任國際足聯裁判委員會主席的科利納，在與西蒙內利的短暫非正式會面中，對亞足聯裁判的技術素質進行了背書。可實際上，讓外部主裁來吹意甲比賽，本來已經違背了意大利足協的內部組織規則，即正式比賽裁判必須由意大利裁判協會（AIA）技術部門指定的裁判執法。

另一方面，國際足聯本身并不支持這種跨洲進行的海外賽。因凡蒂諾曾經表示：“聯賽跨洲舉辦是一項高風險行為，必須建立規范機制，不能讓俱樂部和聯盟隨意行動。放任的自由化，對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

可即便有諸多困難，意甲聯盟依然在滿懷信心地推進此事。12月18日，在那不勒斯對陣AC米蘭的超級杯半決賽前，西蒙內利接受轉播商采訪，言之鑿鑿地表示比賽將會在珀斯舉辦。僅過了4天，情況又發生了180度的轉折。一紙聯合聲明，宣告了意甲的“出海”計劃，至少在本賽季失敗了。

西蒙內利在聲明中如此評論：“盡管意甲聯盟在過去數月中，嚴格而規范地完成了復雜的授權流程，先后獲得了參賽俱樂部、意甲聯盟大會、意大利足協聯邦委員會、歐足聯執委和澳大利亞足協的批準，并接受了亞足聯強加的一些苛刻條件，但由于在最后數小時內，亞足聯又向澳大利亞足協提出了一連串進一步、且不可接受的額外要求，導致這場比賽無法按計劃進行。我們對最終結果深感遺憾。這讓意大利足球錯失了提升國際影響力的良機，也讓眾多海外的意甲球迷，無法實現在家門口觀看心愛球隊比賽的夢想。”

珀斯，遙遠的海市蜃樓

等等。“在家門口觀看心愛球隊比賽？”倘若為此，為什么要選擇珀斯？這座位于澳大利亞西海岸的港市，與米蘭/科莫的距離超過13000公里，沒有直達航班，最快的航程也要累計飛行17個小時。珀斯的人口是230萬左右（天知道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意大利足球擁躉），占到其所在西澳大利亞州的95%以上，其余任何主要城市與它的距離都達到數千公里，而這也使得珀斯成為地理意義上全球最“孤獨”的大城市。如果真的要讓意甲“走近球迷”，幾乎全球的任何一個其它城市，都是比珀斯更合適的選擇。

事實上，真正將意甲海外賽帶向珀斯的，不是球迷們的熱忱，而是當局的意愿和配合度。西澳大利亞州希望將重要賽事帶到家門口，以提升這一地區的影響力（考慮到其地理位置和體量，這自然并不容易）。州體育與休閑部長麗塔·薩菲奧蒂發表聲明稱：“西澳州政府與AC米蘭和意甲聯賽密切合作，原本相信這項世界首創的賽事將在珀斯舉行……項目已經籌備了12個月，但足球界的政治因素、法律問題和官僚作風都成了阻礙。即便如此，在過去的6個月里，珀斯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成為了全球主流媒體和歐洲足球界的關注焦點，這對西澳州本身是極佳的宣傳，也有助于我們未來在此舉辦世界級賽事。”

意大利女足傳奇、前國家隊和AC米蘭女足主帥卡洛琳娜·莫拉切，在2012年與澳大利亞前女足球員威廉姆斯締結了民事伴侶關系。她因此對澳大利亞非常熟悉，并且在珀斯生活過兩年半。在意甲珀斯海外賽的計劃成型后不久，莫拉切接受了《共和報》的采訪：“提出這個想法的人，大概從未在2月份去過珀斯。從寒冷的意大利到珀斯40度的高溫，再返回意大利，再加上時差因素，對球員的健康和比賽狀態都會造成很大的影響。球員工會對此的沉默，也讓我感到震驚。”

莫拉切直言不諱：“在澳大利亞，足球本來就很小眾，而珀斯是全國足球文化最落后的城市。假如放到悉尼或墨爾本，我都更能理解。就連珀斯的體育場都不合適：他們在那里玩澳式足球和板球——那座體育場本就是為其他運動設計的。在澳大利亞，真正的球迷并不太多，而他們大多看英超或西甲。如果他們不看意甲，不是因為意甲沒有去那里踢比賽，而是因為觀賞性太差……”

在沙特舉辦的意大利超級杯決賽前，西蒙內利再次接受采訪，這次不再有信心十足的“確認”，而是變成了控訴：“為了將我們的足球帶到國外，我們不得不忍氣吞聲……”實際上，這種“忍氣吞聲”是毫無必要的，因為沒有任何人強迫意甲聯盟、AC米蘭和科莫進行這次出海。

珀斯計劃破產，現在又怎么辦？相關方面曾經考慮過移師附近城市的可能性，但最終應該還是會在原地延期舉辦。據《米蘭體育報》報道，比賽很可能被延至2月17日，而如果國際米蘭屆時需要在主場踢歐冠附加賽（這需要他們在聯賽階段跌到17-24名，因此是小概率事件），也有可能再順延到一周后的2月24日。

無論如何，雙方教練和球員們總算可以更安心地準備這場比賽了。不妨設想一下，如果海外賽照常進行，放棄了實際主場的AC米蘭最終失利，還在舟車勞頓下付出關鍵球員受傷的代價，季末以微弱劣勢錯過聯賽冠軍，屆時又會發生什么？現在，“1200萬大單”沒有了，“讓意甲（在海外）再次偉大”的愿景暫時破滅了，可球員們的健康、球迷們的觀賽體驗、聯賽競技的公平性，總算得到了更好的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