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勤伯

1

Livia爺爺家的老磨坊坐落在一個深澗里。

若非她父母事前在群里分享了路線，我真的不敢相信竟是這樣一個“出口”。

我一直以為那是半山腰公路護欄被撞開的一個缺口，行人和車輛都得繞行。汽車沿著這個缺口駛進去，右轉(zhuǎn)時完全看不見下面的道路；只能憑感覺直直地駛進橄欖林深處，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Livia是一個瘦瘦的小女孩，笑起來很甜。她是我女兒Bea在佛羅倫薩阿富里科俱樂部女足梯隊的隊友，也是Bea加入球隊后，第一個熱情主動地把她帶入集體的伙伴。

賽季臨近結(jié)束，Livia的父母在球隊家長群里發(fā)出了邀請。Livia將在歐冠決賽前一周度過自己的9歲生日，她希望邀請球隊里的好朋友們一起去爺爺家的老磨坊慶祝，并特意囑咐：在那里可以踢球，也可以在小河里游泳。

老磨坊在山里，距離佛羅倫薩車程約35分鐘。我對那一帶比較熟悉，卻又實在想不起山上哪里會有可以游泳的小河。在地圖上找了很久，只看到干旱的山坡和橄欖園。

這樣的邀請溫馨又略帶神秘，必定引發(fā)好奇。一個炎熱的周日，Bea上午和隊友們一起參加了比賽，匆匆吃過午飯，然后我就帶著她、弟弟Ale和狗狗Oliver一起出發(fā)了。

車子離開那個不起眼的“出口”，在橄欖園小路中穿行，車身搖晃；隨后來到一段平緩寬闊的土路，路邊的橄欖樹上掛著一塊牌子：“此處停車，步行前行”。步行下去又是一個陡坡，但Bea已經(jīng)聽到隊友們在叫她。我聞到了披薩的香味，聽到了流水的聲音。

這里真的是一個老磨坊，墻壁上的銘牌記錄著它的修建、翻新年代和易主故事。水磨早已拆除，但磨坊旁邊的天然小瀑布和水潭依舊存在，水量不小，剛好適合作為孩子們的夏日天然泳池。

Livia的爸爸和爺爺一直在烤爐邊忙碌，把一塊接一塊不同口味的披薩端出來，賓客們隨意取食。我尤其喜歡那種家常口味，淡雅且清新，薄脆的餅底與橄欖油、新鮮番茄恰到好處地融合，每一口都能感受到當?shù)厥巢牡募兇怩r美。在下一個披薩出來之前，前一個必定已被大家分食殆盡。

大人們坐在籬笆墻邊和小院里，流水聲作背景，夏日午后的時光格外愜意。來此聚會的除了球隊成員，也有Livia的學校同學，我聽到有一對夫婦彼此說羅馬尼亞語，有一個家長和自己孩子說巴西葡萄牙語。

Oliver則賓至如歸：它在橄欖園里拉了屎，又在河邊吃了青草，還干掉了好幾塊披薩，有些小孩忍不住要分給它。

2

在Bea的成長過程中，我們并不是每次收到同學生日聚會邀請后都會前去。

一個重要原因是，意大利許多孩子的生日聚會充滿“溺愛”意味，不僅缺乏有內(nèi)容的活動，而且恨不得把孩子們的肚皮塞滿各種甜品。家長們擠在一個密閉空間里聊天，最后往往收獲的只是裝滿空虛的疲憊。

在最近一次Bea同班同學和家長的聚餐中，我們是唯一出席的外國人。聚餐氣氛完全失控，孩子們不知玩什么才合適，拿著塑料泡沫互相擊打。最后，有一個孩子因為吃了太多甜品，在人群中央突然一口嘔吐出來。

Bea的隊友們一共組織過兩次生日聚會，過程和形式都讓人感到愜意。

前一次是Jenna的家長在郊區(qū)一個體育俱樂部舉辦的，沒有泛濫的甜品，只有持續(xù)的玩球。孩子們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球場上度過。Jenna甚至摔破了膝蓋皮，但稍作處理后又回到了場上。她非常喜歡足球，生日那天穿著一件意大利國家隊隊服。

Livia同樣在生日聚會上展示了對足球的狂熱。她穿著一件梅西的邁阿密國際球衣，石墻上方懸掛的“生日快樂”橫幅也是梅西授權(quán)商品。若邁阿密國際俱樂部的老板貝克漢姆得知，在意大利托斯卡納深處一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山澗里，有位小女孩用邁阿密國際俱樂部的主色慶生，他想必會為當初簽下梅西的決定感到更加驕傲。

我也對Livia的成長環(huán)境很感興趣。她就是球隊里的“梅西”，個子不高、身形單薄，卻擁有出眾的競技天賦，比賽中處理球干凈利落、富有攻擊性、敢于做動作。一次球隊與年齡小一兩歲的男孩踢熱身賽時，教練甚至提醒Livia稍微腳下留情，免得令對方像上次一樣哭鼻子。

孩子們都到齊后，換上泳裝便下水了。山澗水冰冷刺骨，盡管孩子們在水中鬧騰得很開心，但沒人游得太久，有幾個女孩上岸時渾身顫抖。最后一個上來的是Oliver，作為哈士奇和拉布拉多的混血，它對這種冰涼的水溫頗感親切。

3

佛羅倫薩物價飛漲，我們已無法再支付當?shù)胤孔猓瑢⒃诮衲晗奶彀崛ヒ獯罄c斯洛文尼亞邊境的小城。盡管在佛羅倫薩居住了15年，這個在我生命中居住時長僅次于川南故鄉(xiāng)小城(18年)的地方，我卻并不太留戀。唯一讓我格外珍惜和不舍的，是Bea學習籃球和足球的阿富里科俱樂部。

在這里，看著Bea和女孩們的成長，看著義工教練的悉心照顧和鼓勵，看著家長們的友愛，我能夠感受到一種純粹的熱情，基于對足球的愛，對孩子們的愛。一些家長同時也擔任了球隊陪練、比賽陪同，孩子們總是沐浴在歡樂和關(guān)愛中。

Livia的競技天賦多多少少有遺傳因素，她的母親曾是一個水球運動員，獲得過歐洲冠軍。但從來沒有人去談論這個，或者談論其他家長的職業(yè)。在球隊里，我們每個人都只是其中一個小女孩的家長。

孩子們重新?lián)Q好衣服，補充了一些能量，沒過多久，又開始進行小場足球賽。我對此特別好奇，無法想象在這山澗深處還有足球場。

實際上，就是橄欖園里的一處空地，地面還有不少碎石子、煤渣和樹枝。兩側(cè)擺放著簡易球門。很顯然，Livia和她的哥哥從小在這里踢過很多次。

孩子們進行了最簡單的分組：男孩對女孩。這看上去像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對決，然而場面完全不是這樣。在Livia的帶領(lǐng)下，女孩們展示了訓練有素的一面，憑借頑強的封堵確保沒有頻繁丟球，而且壓上一致性很強，能夠形成多點攻擊，不像男孩明顯很多野球態(tài)度，容易前后脫節(jié)和單兵作戰(zhàn)。

一位母親跑來高喊“榛子巧克力醬披薩”的時候，比分仍然是3比3。意大利很多小孩從小愛吃“Nutella”榛子巧克力醬，一款披薩餅導致比賽就此腰斬。

夕陽的余暉灑在老磨坊石墻上，到了拆禮物的時刻。Bea和幾個隊友一起送給Livia一條佛羅倫薩俱樂部官方圍巾和一個水瓶。她非常開心，像世界上所有喜歡足球、擁有足球夢的孩子一樣開心。

在那一刻我更加確信，女孩和男孩喜歡足球，不存在任何區(qū)別，無論是程度還是形式。我在內(nèi)心里祝福Livia的生日和成長，祝愿她、Bea和阿富里科的女孩們持久地享受最美的足球夢。

本文原載于第917期《足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