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每當洛桑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做出裁決，最重要的文件是判決書全文，而不是公布決定時的簡短公報。然而，很多解讀為了搶時間，往往在決定公布后便根據(jù)寥寥一兩頁紙的公報大書特書，一段時間以后判決書全文公布，判決不再是新聞熱點，已經(jīng)很少有人愿意認真解讀，結(jié)果丟掉真正重要的內(nèi)容。

以1月29日CAS做出的，對俄羅斯女子花樣滑冰運動員卡米拉·瓦利耶娃的裁決為例，真正有價值的內(nèi)容在2月7日公布的判決書全文里，里面的一些細節(jié)令人瞠目結(jié)舌。

盡管法律文本是完全冰冷的事實陳述、法理論述和決定闡述，但這份129頁的文件提供的證詞和事實，仍然可以讓人看到俄羅斯運動員從青少時代受控服藥的圖景。她（他）們對自己的真實處境也無法完全自知，在發(fā)生危機的時候，又面臨被組織切割和拋棄的命運。

這次仲裁的一個特點是“訴訟合并”。由于世界反禁藥組織（WADA）、國際滑聯(lián)（ISU）和俄羅斯反禁藥組織（RUSADA）在2023年都對俄羅斯反禁藥紀律委員會，就瓦利耶娃違反反禁藥規(guī)定行為的裁決提出上訴。按照程度，幾個訴訟合并裁決。

在整個調(diào)查取證過程中，扮演了關(guān)鍵角色的正是RUSADA，影響了裁決的關(guān)鍵取證都來自這個機構(gòu)。這可能是把一切歸咎于“西方陰謀論”的觀點最難接受的事實。

在2022冬奧會之后，RUSADA為了支持自己的上訴，進行了一系列的取證，包括對運動員本人、運動員母親、教練、醫(yī)生、俄羅斯國立公共衛(wèi)生研究所采集的證詞。同時RUSADA在分析中展示了嚴厲的態(tài)度，例如運動員無法證明她的“問題祖父”真實存在。

可以說，RUSADA對“問題祖父”的質(zhì)疑幾乎就是判了瓦利耶娃的極刑。

瓦利耶娃的自辯基于通常運動員采用的3個步驟：1.質(zhì)疑管轄權(quán)；2.質(zhì)疑實驗室程序；3.提供誤服版本。在前2項質(zhì)疑非常容易失敗的情況下，提供可信的誤服版本格外重要。瓦利耶娃及其律師團隊的表現(xiàn)幾乎就像是一群笨蛋，不斷提供無法讓人確信的離奇版本，而RUSADA總是可以將其輕松戳穿，運動員一方就像是山窮水盡只等送死。

無法簡單地認為RUSADA是在棄車保帥，因為以俄羅斯女子花樣滑冰的娃娃兵打法，需要維護的是體系，而不是瓦利耶娃。“K寶”正在結(jié)束自己最有使用價值的年齡，她在2023年仍有出色表現(xiàn)，但失誤正在快速增多，因為快速生長，她的體重和身高發(fā)生了變化，尤其身高的增長對她構(gòu)成了較大的障礙。

自從俄羅斯因為國家禁藥體系被長期處罰以來，盡管俄國人嘴上很高調(diào)地抨擊西方陰謀，但從行動角度說，RUSADA一直在努力爭取達到WADA要求的國際行動標準。甚至，最近2年俄烏事件讓俄羅斯在政治上和西方世界徹底對立，過去那種規(guī)模的RUSADA大丑聞卻沒有了。俄國人仍然希望可以回到國際社會，RUSADA以符合國際規(guī)范的方式運行，涉及眾多俄羅斯運動員的國際比賽資格（包括中立身份參賽），這是無法怠慢的。而此類違反禁藥規(guī)定的案件管理包括上訴，RUSADA都是按照WADA的程序在走，其中一些調(diào)查取證的對話還有WADA代表在場。

瓦利耶娃身邊沒有一個強大的律師團隊和組織體系支持她。在控方面前，她的辯護就像是小學差生等待評改的作業(yè)，到處都是大錯特錯。這個“祖父”從來不在任何聽證、面談中現(xiàn)身，僅僅提供事先錄好的視頻。他也無法提供自己購買和服用曲美他嗪的證據(jù)。

他說他遭遇過4次心臟病，但直到瓦利耶娃出事之前，他仍然堅持每天開車2個小時，僅僅為了接送瓦利耶娃訓練，而瓦利耶娃的運動員公寓到滑冰館只有200米距離。至于曲美他嗪是如何誤服的，最早的版本是共用水杯，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版本無法支持K娃尿液里出現(xiàn)代謝物的對應(yīng)服藥時間，于是又改成案板上的藥物殘片進入了“祖父”為她準備的草莓蛋糕里，然后瓦利耶娃把蛋糕帶去了比賽地，但這里又是給起訴方“喂餅”，因為新版本只糾正了時間，沒有糾正劑量，K娃尿液里的代謝物含量只能是吞服整顆藥丸而不是殘片可以導致的。

判決書里還顯示說，瓦利耶娃沒有心臟病癥狀，她的教練也不知道，但是她在俄羅斯國立公共衛(wèi)生研究所每隔6個月為運動員進行的體檢中被查出有運動員心臟病，所以隊醫(yī)定期給她各種藥。

根據(jù)這個線索，RUSADA向俄羅斯國立公共衛(wèi)生研究所索要瓦利耶娃的服藥記錄，這份清單也成為判決書里的重磅炸彈。意大利《晚郵報》認為，這張清單比K娃的判決要有爆炸力很多倍。

清單顯示，在13-15歲，即瓦利耶娃作為花滑神童冉冉升起的年齡段，她服用了60種不同的藥物和補充劑，含有69種活性成分。一些是為治療嚴重或慢性疾病而開發(fā)的藥物，一些藥物則有嚴重副作用，一些藥物禁用于兒童，還有一些是在俄羅斯境外沒有得到授權(quán)的藥物。

這張清單讓身高158厘米、體重45公斤的瓦利耶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百病纏身的少女。她自己也不知道隊醫(yī)們給她服用的是什么。要知道也不容易，因為種類太多了，包括抗病毒藥物、免疫調(diào)節(jié)劑、抗貧血、心臟病、缺血和慢性肝炎的藥物、護心藥、注射鐵劑、治療肝胰功能不全和腦缺氧的活性成分、各種止痛藥、抗術(shù)后惡心藥、慢性胃炎藥、止瀉藥……然后是各種類型的補充劑，從肌酸到氨基酸，從礦物質(zhì)到瓜氨酸，甚至還有抗衰劑、殺菌劑以及健美運動員尋求增重的蛻皮甾酮。

判決書提到了曲美他嗪在俄羅斯體育界被濫用的現(xiàn)狀。有多份俄羅斯研究文獻指出，曲美他嗪對年輕運動員在抗疲勞、恢復等方面的作用，堪比當年導致莎拉波娃被禁賽的“東歐神藥”米曲肼。更糟糕的是，上訴方還找到了K娃教練圖特貝里澤在2019年的一次采訪，她說現(xiàn)在米曲肼被禁了，我們必須找到“替代品”。

瓦利耶娃受罰，讓美國隊等待足足2年以后終于拿到了金牌，但是事情還遠未結(jié)束。國際體育仲裁法庭并不能直接對北京奧運會花滑團體賽結(jié)果進行裁判，而是國際滑聯(lián)來做出決定。國際滑聯(lián)決定不對北京奧運會上的整個俄羅斯花樣滑冰隊進行處罰，只是減掉K娃的積分，這樣美國隊獲得金牌，日本銅牌變銀牌，俄羅斯在日本后面保留了銅牌。這個決定引發(fā)了第四名加拿大隊的憤怒，沒有被補償獎牌的他們宣布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