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沈天浩

還有幾天時間，安德烈亞·阿涅利才會吹滅47顆生日蠟燭。以經理人的標準看，他依然年輕，但他在足球世界里的生涯，很可能就到此為止了。安德烈亞·阿涅利曾是那個在伯父賈尼·阿涅利身邊觀看1995-96賽季歐冠決賽的小伙子，曾是那個上任之初馬上讓俱樂部煥發光芒的年輕人，至今依然是尤文圖斯隊史獲得獎杯最多的功勛主席。然而，他有一萬種方式結束自己的任期，最終卻選擇了最糟糕的一種。

有意大利媒體敏銳地覺察到，尤文董事會宣布集體辭職的時間，正好位于C羅對陣烏拉圭“疑似進球”（進球隨后被官方認定給B費）、以及遲暮的蘇亞雷斯替補登場之間。C羅與蘇亞雷斯，代表了阿涅利時代的兩個關鍵節點。

2018年，葡萄牙巨星駕臨安聯，讓此前3年兩進歐冠決賽的尤文圖斯，影響力再上一個臺階，球迷們夢想維持聯賽霸權、夢想贏得歐冠、夢想瓜迪奧拉……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2020年，蘇亞雷斯接近加盟尤文，卻在證件層面出了問題，他的意大利語考試成了一個笑話，試圖暗箱操作的尤文管理層并未受到懲罰，但對俱樂部形象造成的損失是無可挽回的。正是從蘇亞雷斯事件開始，此前被整個意大利奉為經營典范、業界標桿的尤文管理層，開始現出狼狽的一面。

生財有道，“天選之子”的九連冠

回到2010年5月19日。34歲的安德烈亞·阿涅利成為尤文新任主席，頂著“天選之子”的名號。尤文從未離開阿涅利家族的掌控，但上一位頂著“阿涅利”姓氏的尤文主席，還要追溯到48年前，安德烈亞的父親翁貝托·阿涅利在1955-1962年間擔任這一角色。比起此前兩任主席吉利和布蘭克，阿涅利在經營層面更加進取，在面對“電話門”事件后續問題上的態度也更加強硬。

阿涅利的“新尤文”用了一個賽季作為緩沖期。上任第一年，他的尤文排名聯賽第七，與此前一季相同，然而從2011年夏天開始，隨著一筆1.2億歐元的增資，斑馬開始起飛。曾經千夫所指的馬羅塔，開始在轉會市場上創造神奇，球隊用一系列極具針對性的補強，迅速彌合了與衛冕冠軍AC米蘭之間的實力差距；教練席上，暮氣沉沉的德爾內里離開，換成了性格火爆的安東尼奧·孔蒂。

2011-12賽季，尤文力壓AC米蘭，奪得聯賽冠軍，這是斑馬軍團傳奇九連冠中的第一個。漫長的9個賽季里，尤文的對手從AC米蘭變成羅馬，再來到那不勒斯，最后是國際米蘭；教練席上的孔蒂被阿萊格里更替，之后又換成薩里。2013-14賽季，孔蒂的尤文在聯賽創下百分神跡；2017-18賽季，薩里的那不勒斯對尤文造成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脅，但阿萊格里的球隊依然笑到了最后。尤文在聯賽中的優勢時大時小，但從未真正讓自己的聯賽霸權受到威脅。靠的是什么？

獨一檔的營收規模。2010-11賽季，尤文的營收還不到2億歐元，這一數字在隨后6年持續上漲，到2013-14賽季突破3億大關，2015-16賽季逼近4億，2016-17賽季更躍升至5.63億——一方面，球隊一路殺入歐冠決賽，取得巨額獎金和轉播費分成；另一方面，尤文將博格巴以1.05億的高價賣給曼聯，收獲巨額轉會利得，是尤文當季取得創紀錄營收的兩大原因。

即使拋開球員交易利得（在隨后的幾個財年，這部分收入成為尤文營收的重要來源），尤文的營業額也從2016-17賽季開始，穩定在4億歐元以上的水準上。對一支意大利俱樂部來說，進入“4億俱樂部”是史無前例的。相比之下，米蘭雙雄同期的營業額在2億的水準上徘徊，尤文從經濟和競技雙重層面在意大利國內形成壟斷，幾乎讓人們想到阿爾卑斯山以北的拜仁和巴黎。

C羅戰略，一場失敗的豪賭

C羅在2018年夏天的加盟，讓尤文俱樂部從經營層面進入了另一個時代。2018-19賽季，尤文錄得6.21億歐元的營收，即使拋開球員交易利得，收入也高達4.94億。阿涅利希望尤文沖破5億的營收大關，前方是切爾西、熱刺和利物浦。如果再進一步，提升到6億，尤文就可以來到那個屬于皇馬、巴薩、曼市雙雄和拜仁的精英俱樂部。他的任務最終失敗了。

通過“C羅戰略”，阿涅利進行了一次豪賭，他贏得了一些東西，比如俱樂部在贊助層面收入的進一步提升：阿迪達斯對尤文的贊助費，從2300萬提升到5100萬，而吉普汽車的贊助費也翻了超過一倍。然而，阿涅利付出了更高代價：C羅的轉會費和年薪，本身就意味著每年巨額的攤銷成本，而尤文為了配合“C羅戰略”的整體布局，又在隨后引進了拉比奧、拉姆塞和阿圖爾們，用高價和高薪搶來年輕的德利赫特，俱樂部工資帽急速上升，一個問題擺在阿涅利眼前：C羅時代帶來的高收入，能夠填上俱樂部運營的高成本嗎？

或許直到C羅在去年夏天離隊后，阿涅利才終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新冠自然是原因之一，C羅在尤文3年時間，其中一半都處于疫情陰云下，這對俱樂部進一步開源造成了巨大影響。然而除此之外，俱樂部在經營層面過于樂觀地估計了形勢，在競技層面的引援急功近利，在主帥的選擇上連續犯了三個錯誤，最終讓這筆歷史性的交易成為敗局。

一錯再錯，阿涅利飲鴆止渴

2019-20賽季，尤文公布的財報顯示了接近9000萬歐元的赤字，而根據檢察院目前的意見，如果排除尤文盤外招的影響，尤文本該在這一財年錄得2.37億巨額虧損。實際上，從2019年夏天開始，尤文在隨后每個賽季的真實赤字都在2億歐元以上。面對這樣的巨大壓力，阿涅利選擇了最簡單、也最魯莽的應對方式：造假。

先是注水交易。意大利足球已經習慣了在球員交易中做賬，但從未有哪支球隊像最近幾年的尤文一樣如此肆無忌憚。從皮亞尼奇和阿圖爾的離譜互換，到做賬1800萬歐元的羅韋拉，再到斯皮納佐拉和佩萊格里尼之間的交易，這些普通球迷們都一望即穿的離譜交易，最終也沒能逃過專業機構的眼睛。諷刺的是，在與馬賽操作阿科和通吉亞的互換交易時，尤文CFO切拉托曾在私下里說：“反正監管機構那些東西，對我們都無所謂。”這段通話最終被截獲。現在呢？

此外，尤文在2020年春天宣布與球員完成談判，通過讓球員們放棄4個月的薪水，對俱樂部的財務表現帶來了9000萬歐元的積極影響。實際上，俱樂部已經和球員們在私下達成協議，其中3個月的薪水會在之后支付，球員們真正放棄的只有1個月的薪俸，因此帶來的積極影響并非9000萬，而是2200萬。然而這樣的私下協議，從未在尤文俱樂部的任何一份公開文件中被披露。

阿涅利為此付出了代價。他最終以如此不光彩的方式，結束了他的主席任期。他上任時的尤文處在經濟和競技層面的雙重低谷，他卸任時的尤文處在球場上的困局和賬本上的疑團中。在這中間，阿涅利治下的尤文，經歷了俱樂部史上的一個黃金時期，但在19座獎杯和無數的勝利之間，陰翳從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