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籃球評論員 楊毅

北京時間2月25日凌晨2點，科比和吉安娜的公開追悼會在斯臺普斯中心進行。這場追悼會的主題，叫做“慶祝重生”，宣傳畫上，有24只飛舞的蝴蝶。不知有多少朋友，在深夜里看了追悼會的轉播。我看到那宣傳畫上化蝶的設計，看到主題里“慶祝”的字樣，第一反應是，在心愛的人慘遭橫禍之后，留下來主持這一切的人，心性是多么美好，浪漫，更重要的是，堅強。

這是多么慘烈的厄運，多么殘忍的經歷，卻要用這樣的柔情來表達。這柔情背后，是多么強悍的力量。

到今天為止，科比告別這個世界已經一個月了。在這一個月里，我們看到了很多表達和追憶，我也寫下了很多文字。在今天這個時間里，可能是很長時間里最后一次公眾大規模的共同表達對科比的哀思，也會是很長時間里我們最后一次對科比的講述。我有一點，一直想和各位分享。在講述科比去世的影響，講到這對世界和人們的改變時，我們很少說到他的家庭，很少說到瓦妮莎?布萊恩特。

這可以理解。人們小心翼翼。在科比出事之后，這是你想象這件事的影響里最痛苦的那部分。他的家庭，如同遭遇了滅頂之災。我們根本無法想象，那是怎樣的疼痛和絕望。科比是一代人的偶像和精神圖騰，他存在于太多人的精神世界里，還有那么多曾經共同奮戰的隊友和教練們。可不夸張地說，每個人的生活終將前行。不到一個月之后，你已經可以看到NBA世界的人們重新開始談笑風生，他們終究會恢復生活本來的樣子。只有他的家人，只有瓦妮莎引領的這個家庭，永遠地被改變了。時間會沖刷你的觸感，會讓你麻木，但在這個家庭里，那種疼痛和哀傷會永遠潛藏在呼吸里。

我不像鐵桿科蜜們，對科比和他的家庭都了如指掌。在這之前，我對瓦妮莎并無多少了解。只知道她和科比是少年夫妻，每次出現都在科比身邊小鳥依人，一副嬌柔的模樣。雖然也人到中年，但仿佛還是被保護很好的少女。因此在科比墜機之后，當你念及他的家庭，這也許你最恐懼和擔心的那部分：柔弱的她們，怎樣面對這厄運的撞擊？瓦妮莎撐的過去嗎？

過去一個月，我讀到和看到關于瓦妮莎的報道和故事，對兩個細節印象最深。一是美國娛樂網站TMZ了解到科比空難的確鑿信息之后，準備發布新聞。在那之前，他們的編輯給瓦妮莎發去了短信，告知她災難的發生（此時瓦妮莎肯定已經得知了），并禮貌地向她表達，網站即將發布這條新聞。他們迅速得到了瓦妮莎的回復，里面只有三個詞：Go for it——意思是：發吧。你能想象那時手握手機的那個女子，她那時的狀態和心情嗎？同時，你是否能想象，此時仍然能夠回復這樣一條短信，那后面的顫抖和堅韌。

在科比的紀錄片《Muse》里，科比講述了他和瓦妮莎在鷹郡事件前后的經歷。在那之前，他們就一度經常吵架。瓦妮莎對他大吵大嚷，曾經想過離開他。在鷹郡事件發生后，瓦妮莎流產了。科比說，在那之后，他重新開始思索家庭的意義，他發現自己弄錯了，什么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科比說，在那之后，瓦妮莎明明可以離開他，他是過錯方，瓦妮莎可以輕松拿到一大筆錢——他所有財產的一半，還有女兒的撫養權，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她仍然可以過得很好。但是她沒有。她選擇留下來，和他一起經歷痛苦，重整他們的家庭。

在這樣的故事里，你看到一個女人，和他的男人一起，怎樣變得成熟和堅強，怎樣把他們的家庭引向繁盛。事實上，這仿佛是每對少年夫妻都會有的經歷。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年輕，漂亮，有趣，任性，一拍即合。科比說，他們一起去迪士尼。還有他常常中午訓練結束回到家，瓦妮莎還在睡，他就接著上床一起睡。這真讓人羨慕。可所有這樣的愛情，都會經歷磨礪。你們能從這磨礪里堅守下來，在迷失之后重新找到家庭和彼此的定位，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和女人，才有了生活的智慧。在生活的打磨里，你青春消逝，任性被磨去，可你比年輕時更有魅力，更能抵御生活的沖擊。

你看完這些經歷，就會發現瓦妮莎的不簡單。她的成熟和韌性，讓她和科比一起，把彼此變成了更好的人。如果你也人到中年，擁有生活經驗，你就能理解我說的。從一個和科比一起拍廣告片的少女，變成妻子，變成四個女兒的母親。她包容和推動著科比，讓科比擁有了更好的人生——無法用金錢購買和衡量的人生，也讓科比擁有了更多支持者。幾年以來，身為丈夫和父親那一部分的科比，是很多人最愛的科比——而不只是在賽場上咬碎鋼牙的科比。我就最愛這一部分。

瓦妮莎很幸運，能與這樣的傳奇，富有魅力的男人共度20年，孕育孩子，建立家庭。她更加不幸，她嫁給的是一頭雄鷹，誰能與之比肩。你完全能想象，她對丈夫的熱愛，癡迷，甚至崇拜。除此之外，曾經滄海，還有什么能撥動她的心弦？此時，以往所有的幸福，那些記憶，照片，物件，都仿佛生出了利刃，能反過頭來剜你的心。你每想象一次都痛苦，都覺得難以承受，何況是她？我想起白居易的詩：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在這樣的時光里，一個女人會不會想到在絕望中結束自己？可她還要支撐科比留下來的家庭，支撐科比的事業，要用“慶祝重生”這樣的語句，完成科比的后事，這是怎樣的堅強。

有人能真的重生嗎？我不知道。我從小也看梁祝的化蝶，但本質上，我是一個無神論者。瓦妮莎的幸福能重生嗎？沒人知道，午夜夢回，也許余生都無法走出來。但在我這個年紀，我知道一位中年女子，一位妻子和母親，究竟可以有多堅強。有些事情，有些人，支撐著她的意志，能讓她生長出不可思議的力量。我見過我媳婦怎樣照顧和保護我們的女兒，我曾經驚訝于她身體里的爆發力。正所謂，為母則剛。瓦妮莎還有三個女兒要照顧和撫養，最小的不足一歲。那都是她的科比，身體里流著科比的血液。她將為她們而活，為科比的延續而活。

在斯臺普斯中心，世界再次致敬科比，致敬他的影響。無數科蜜，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我更想致敬他的家人，致敬瓦妮莎。她的身體里，也有不死的曼巴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