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第3節 張杝的玄學

張杝最初找任超問料完全是出于偶然——打錯了電話。既然誤撥了老友的手機，那就順便聊兩句吧，話題是現成的，當時確實有人剛剛下了佛羅倫薩的重注，不妨問問任超的意見。

同為球迷，張杝深知自己和任超絕非同一段位，看看和任超整天泡在一起的那幫版友就知道。其中最奇葩的一位，人稱“將軍哥”。根據他的定義，滿足年齡達到35歲、國家隊出場達到100場、國家隊進球達到30個這3項條件之一的球員，便可喚作“將軍”。簡而言之，將軍哥就是一位戀老癖，別人為支持的球隊涌現出天才新星而欣喜，他則沒有固定支持的球隊，誰家將軍多就支持誰。

最令人發指的是，將軍哥幾乎對國際足壇所有滿足將軍條件的球員都如數家珍。其中很多人的名字別說張杝，便是任超也未必聽過，比如愛沙尼亞的雷姆和克里斯塔爾，比如馬耳他的布蘇蒂爾。每逢國家隊比賽，將軍哥都會手動統計將軍們的出場、進球變更數據，往往比維基和rsssf更新更及時。有一次，將軍哥大半夜拉著任超去他朋友家，看一場沙特隊的熱身賽，只為及時更新代亞耶亞、基拉維、祖布羅馬維、賈貝爾、賈哈尼等將軍或是準將軍的國家隊統計數據。

雖然張杝承認將軍哥、任超這幫人是資深球迷，但看球和賭球完全是兩回事，越資深的球迷，推球往往越不靠譜。以將軍哥為例，此人便自帶烏鴉屬性，最經典的案例是2001年英格蘭足總杯決賽利物浦vs阿森納。當時也是一群版友聚會，鑒于雙方陣中都有將軍，大家就很好奇將軍哥到底支持誰，結果他表示麥卡利斯特出場就支持利物浦，否則就支持阿森納。

蘇格蘭中場老將麥卡利斯特時年36歲4個月，是妥妥的將軍，而且9年前在利茲聯拿過老英甲、剛剛在利物浦捧起聯賽杯，職業生涯獨缺足總杯榮譽。反觀阿森納，雖然首發陣容中就有兩位將軍希曼、迪克遜和年內便將晉升將軍的基翁、亞當斯，但這幫人1998年就已經拿過足總杯了嘛。

戰至1小時，霍利爾用麥卡利斯特換下哈曼，將軍哥瞬間不淡定了，開始瘋狂給利物浦加油。然而事與愿違，第72分鐘，永貝里接直塞勢成單刀，向左盤過門將韋斯特維德后推入空門，為阿森納打破僵局。

在眾多版友的取笑聲中，將軍哥開始往回找補，認為阿森納畢竟將軍數量占優，支持槍手奪冠亦無妨。而且利物浦當家射手是年僅21歲的歐文，將軍哥生平最恨的便是天才新星，被歐文這種人拿了冠軍，豈不是比吃了蒼蠅還要惡心？他卻是想象不到，等到2005年，年僅25歲的歐文便因國家隊進球達到30個而被他封為將軍，卻也從此開始了自由落體式的墮落軌跡。

將軍哥剛表態樂見阿森納奪冠，且與歐文不共戴天之后，便被歐文啪啪打臉，且是左右開弓。第83分鐘，利物浦左側任意球吊入禁區，混戰中歐文側身凌空右腳抽射入左下角。5分鐘后，利物浦后場長傳反擊，歐文靠速度生吃迪克遜突入禁區左側，搶在亞當斯封堵前左腳推射入右下角，利物浦2比1逆轉了！

張杝雖然不在現場，事后卻也聽任超當笑話般說起此事。對于這幫感情傾向明顯的資深球迷，他壓根就沒想過讓他們推球能推得準，反倒是動過念頭，將軍哥支持誰就買誰對家，誰讓這廝太過烏鴉了呢。至于打錯電話后問料于任超，他也根本沒打算信，于是才會放過了佛羅倫薩的重注沒有吃，反而去下了博洛尼亞打AC米蘭。

烏迪內斯最終客場0比0逼平了佛羅倫薩，任超推球旗開得勝，張杝也不覺得有多意外。一場比賽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對錯各占50%概率，發生什么結果都不奇怪。不過，張杝還是多留了一個心眼，準備等到周中歐戰時挑一場焦點賽事再向任超問料，如果還能對，那就有點意思了。

曼聯vs拜仁，自然是周中歐戰的重頭戲，結果再次打出0比0，任超再次命中，張杝終于開始重視起他的推薦。此后任超連推連紅，張杝也跟著或吃或下贏了不少錢。正當他為無心插柳卻種出一棵搖錢樹而自鳴得意時，突然得知張杝有意涉足賭球，當即決定不惜一切代價勸阻對方，這樣做即為任超好，也為張杝自己好。

作為資深賭徒兼報球人，張杝自然深知推球與賭徒的區別有多大。心態迥異自不待言，即便是細節之處，也有一項足以致命的區別：研究比賽的數量多少。

如果是推球，別人來問你才用推，需要去琢磨的比賽少之又少，而且推薦的輸贏與自身經濟利益無關，純粹是賺個成就感。如果是賭球，恨不得每場比賽都要去研究，恨不得每場比賽都能預測出結果，而且此時預測的準確率直接與自身輸贏掛鉤，成就感已在其次。

推球是為積累成就感，判斷比賽只是當做業余愛好，張杝認為“愛好”這個詞恰如其分，一個“愛”字尤其點睛。而賭球是為贏錢，判斷比賽成了工作，單純的“愛”逐漸為功利心所取代。在張杝看來，有沒有愛，最大的區別便是靈感還在不在。

推球是預測未來，算命也是預測未來，張杝認為二者并無本質區別，推球需要靈感，算命需要靈氣，靈感的根源是愛，靈氣的根源是信。如果你都不相信自己有能力預知未來，還如何指望算出來的種種命格能夠應驗？

同行相輕，張杝就很瞧不起那些所謂“神算”、所謂“大師”，認為其本質全是騙子，賴以行走江湖的并非算命理論，而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這幫大師會從與你接觸開始，打起三十六分精神注意觀察你的每一個細節，由此大致判斷出你的生活模型。從他與你說第一句話開始，就在想方設法從你嘴里套話，從而完善他構造的生活模型。在構造模型的過程中，他會根據已有模型說一些猜測的話，讓你覺得他果然神算。等到他確信模型基本構造完畢，就會進行最終的預測，其實就是順著你的心思往下說，你害怕，他就會讓你更害怕，你彷徨，他就會讓你更彷徨，當這些情緒瞬間放大，你就會急不可耐尋求消災之道，簡單，花錢唄。

與江湖術士不同，張杝繼承的四柱算命擁有一套完備的理論體系，數學計算環環相扣。然而拿著同樣一套體系，化學老師的祖父能算出別人命不該絕，張杝自忖再鉆研十年也沒有這份功力，這便是靈氣不足了。在他看來，算命的靈氣和賭球的靈感本出同源，都是頂頂精貴的東西，輕易不得動用，若是用得太頻繁就會逐漸流逝，再也不靈了。算命算多了就成了江湖術士，自己都不再相信自己能算得準，只求騙點錢花，賭球賭多了就成了爛賭鬼，對預測比賽的態度不再是愛，而是當成了柴米油鹽一般的生活常態。

別的行當或許講究熟能生巧，但是算命和賭球這兩個需要預測未來的行當不可同理視之。正所謂天機不可泄露，化學老師爺爺的靈氣和任超的靈感難得用一次還行，若是天天釋放甚至一天釋放好幾次，很快便將泯然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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